《都市憶往》
薰風處處

六伏天,火傘高張,炙熱炎炎,也正是鄉下農家花生、稻穀收成的季節。我乘三天特休,在夏陽輝映下趕回鄉下,看是否能給大哥幫點什麼忙。割稻子我是沒那個體力,幫忙煮些米苔目湯、綠豆湯、愛玉或仙草什麼的,這些夏日清涼點心,倒是難不倒我。

大哥家靜悄悄地闃寂無人,想必都趕到田裡割稻去了。大門口老黃狗守在那兒,見到我搖搖尾巴,我摸摸牠的頭嘉許一番。前院晒穀場旁,含笑花下幾隻雞鴨睡眼惺忪,正是夏日炎炎正好眠,理都不理睬我。郁香撲鼻的含笑,開得如落雲一般的茂盛,那攝人的芬芳引得蜂蝶兒忙著採蜜和傳播花粉。

放下行囊,我趕去田裡,遠遠地即聽到「隆隆」脫榖機的聲音,那最雄渾的旋律也是農人割稻時最親切悅耳的音樂。大哥大嫂老遠見到我,揮揮手打個招呼又忙著做工去了。我極目望去,四週一片興奮與忙碌,處處顯現收割稻殼的盛況。大人拿著鐮刀彎著腰割稻,踩脫殼機,來來往往週而復始。豐收使他們忘記了疲憊。村童光著上身,泥人似地在大人後面撿拾那漏網之魚─稻穗。雲雀在晴藍的天空飛翔,忽然輕巧低空掠過,嘴裡啣粒榖子急忙振翅高飛,像個做錯事的孩童,怕被挨罵快逃。剛割完的稻田裡,到處是泥的足印,一個個是那麼充實有力。綠意深濃的樹下,牛兒悠閒地咀嚼著青草,天黑收工時牠必須被套上軛和板車做載運稻榖的重任。

我跟在村童後面也撿拾一把稻穗,嗅了嗅,稻香頻傳薰然欲醉。大哥健狀黝黑的臉上露出笑容說:

「老大不小了,還這麼孩子氣。」說著盛碗綠豆湯給我:「天色不早了,我再趕割一些,妳到那棵榕樹下喝綠豆湯休息一下,晚上我們好好聊聊。」

如果你見到農人在烈陽如炙下,渾汗如雨的播種、插秧、除草、收割,你更能體會「鋤禾日當午,汗滴禾下土,誰知盤中物,粒粒皆辛苦。」這句至理名言。怎能不珍惜粒粒皆辛苦的盤中餐和碗中飯呢。

割稻的日子裡,最美是黃昏,繽紛絢麗彩霞,斑爛潑撒向無邊無涯的天際,舖滿了長天廓野,點綴得錦繡爛漫。這如詩似畫的美景,是住在重疊高樓、華廈櫛比的都市人所無法欣賞得到的。

脫榖機的聲音靜止下來。大哥忙碌地把榖子裝進麻袋中,裝好一扛就扛到肩膀上,然後把它放在牛車上,像個大力士一樣,我望之自嘆弗如,只有幫忙大嫂收拾茶壼和鍋碗瓢勺,回到家已是燈火闌珊地天黑了。

飯後,洗去一身塵勞,大哥搬了幾把長椅條到前院晒榖場乘涼。夜空繁星閃閃月窺人,清風徐來暑氣全消。很久沒有和大哥在銀亮的月光下促膝長談敘闊話舊。當父母還健在時,我們常在閒適優美的夏之夜,暢談自己的抱負和那不可捉摸的感情憧憬。那時有首詩「七夕」我特別喜歡,尤其其中兩句:「輕羅小扇撲流螢,臥看牽牛織女星。」我們當時不就是這樣嗎?

大哥問我說,答應給羅暉的佛號錄音帶有沒有帶來?上回我給他的,說被絞帶斷了。大哥沉重的說:

「羅暉自從得了帕金森症後,整個人都變了,脾氣壞得沒給淑妹一天好臉色看。妳的話他還能聽一些,明天妳過去看看,順便把錄音帶帶給他。」

「這種病最可怕就是會蔓延,不過現在醫學很進步,許多人都控制得很好。」我記得台灣有一個很有名的作曲家也得此病。

「為了醫這個病,他賣了幾分田,淑妹為方便帶他看病學會開車,自己也買了部車子。」大哥繼續說:「當初羅暉一直找人來提親,說要娶妳,妳硬說不要。後來他母親過世,依本省人習俗,長輩往生晚輩如要結婚必須在百日內,否則得等三年。結果人家介紹客家藉的淑妹給羅暉。淑妹遺有客家人的刻苦耐勞精神,但是羅暉人在福中不知福,老對她發脾氣。唉!一切都是命。」大哥搖頭長嘆。當然心中也略感慰藉,這個妹妹幸好沒嫁他。我和羅暉真是從小一塊長大,我什麼都不記得,就記得有一次他欺負我用泥巴扔我,我哭了,這是我永不磨滅的烙痕。

因白天要到田裡幫忙,我踏著一路月影到羅暉家。淑妹把那簡單的客廳撿掇得非常整齊乾淨。桌上一盆紫色蘭花綻放得滿室清香。羅暉見了我,他那雙顫抖的手,不曉得往那裡擺才合適些。臉上的表情是懊喪、自卑。這個豐儀秀逸的男子,已經頹喪得不像樣,生命的活力已消失了。我不捨地握住他的手輕輕拍著說:

「羅暉,有沒有唸佛?」

我看他眼眶裡閃著淚水,像個深受委屈的孩子。這個沉默的人,有誰能了解他的內心深處?

「勇敢些,這是個堪忍世界,我們都是隨業而來,每個人的業力不同,痛苦也不一樣。」我關愛著說:「上次我告訴你的六度萬行,布施、持戒、忍辱、精進、禪定、般若都是成就我們的。如能依這六度好好用功修行,就會福慧圓滿,也是佛教常說的兩足尊了。」

「秋音,謝謝你。每次回來妳總是告訴我這些寶貴的學佛知識。」木納、內向的個性依舊:「妳上回送給我的『佛教精神特色』和『金山活佛』『夜半鐘聲』我都看過了,也很喜歡。」

對於一個初學(初機)者,若給太深奧、艱澀的佛理,怕他無法接受而生畏。「先以利勾牽,再令入佛智」因此我都選些比較白話、淺易,有傳奇性的佛學書籍送給他閱讀。

「羅暉,這次我帶好幾本蓮生活佛寫的書,你看了一定愛不釋手。蓮生活佛是位非常平易近人的出家僧。這幾本若看完了,下次回來我再帶其他的。還有你要的佛號錄音帶我也帶來了。」我從提袋裡拿出許多佛教書刊和錄音帶及一本「金剛經」:「喏!這本是你要的『金剛經』。」我語重心長的說:「羅暉,每部佛經都很好。『金剛經』比較長,你唸起來比較吃力。我想『心經』和『大悲咒』或『高王觀世音真經』比較適合你。每天一經一咒再加佛號,如能持之以恆,精進不輟,長年累月你一定會有改變,不管個性,或為人處世。」我娓娓道出我所知悉也是自己的經歷。

「唉!我這個病。」他沮喪的嘆了氣。

「嘴巴不容易唸可用心唸。其實不管唸佛號或經咒,最重要句句清晰分明,從口出進耳朵再入心。心是個小宇宙,只要虔誠專心持誦,我們這個心印會發光,心波會感應諸佛菩薩。但你的嘴因病不容易控制,不聽使喚,可以以心慢慢來唸,然也要字字明白,了了然。這種唸法有時比唸出聲音更能進入三昧(靜)。羅暉,人最珍貴是內涵,不在它的虛表,懂嗎?」我最好的童伴、知己,你可知我對你的一片苦心嗎?

「秋音,感謝妳又為我講解這麼多,我一定照著妳的話做。」假使對淑妹也如此的客氣、順從該多好啊。望著坐在一旁沉默不語的淑妹,我話有所指的對羅暉說:

「知福、惜福、善待你身邊的人。雖然夫妻善緣較少,但你把它想成自己是少數中的一份子。心念一轉,一切都會變得美好。心如工畫師,能畫諸世間。當我們憂愁時,世間必以憂愁對之,當我們歡喜時,世間必回之歡喜。化悲為喜,化苦為樂,全在一念之間。」

「他已改變了很多。」難得淑妹的臉上露出了笑容。

「淑妹,妳可說是這個家庭的砥柱。羅暉幸虧有妳。」說著我自己的眼眶也濕潤起來。這個小婦人,外表纖細柔弱卻有個堅強的內在和堅韌的個性。

「我只是做我應該做的。」淑妹溫和的說:「秋音,我很喜歡唸觀世音菩薩。」

「觀世音菩薩大慈大悲,聞聲救苦。祂和大勢至菩薩幫助阿彌陀佛度化娑婆眾生。唸祂很好,這是妳跟祂有緣。每尊佛菩薩的願力不同,願的力量不可思議。阿彌陀佛有四十八願,其中第十八願十念必生和十九願臨終接引,最為人所熟悉。據我所知許多人雖然有唸別的佛號,但最後都加唸阿彌陀佛聖號導歸西方淨土。常常有人問我,為什麼要唸阿彌陀佛而不唸其他佛菩薩,這是因為阿彌陀佛有發十念必生和臨終接引的願。但是,如果你有辦法修到自主生死,此身成佛那又另當別論了。」但願淑妹能了解我說的是什麼?

佛海淵深,奧妙無比,窮其一生也難窺一二。要談這些我可通宵達旦都有精神。然因羅暉有病,淑妹也忙了一天家務,不敢過於打擾,我不捨地起身告辭。

幽藍的夜空,明月皎潔,夜鳥的喚聲從遠處傳來,和醉人的蛙鳴此起彼應。習習微風伴著我獨自踏著星光月影往大哥的住家走去。羅暉,這個我最熟稔親近的好友,讓我泛起人生的慨嘆和惆悵。無病第一利,知足第一富。我將更珍惜這健全的身軀,珍惜這生命的花朵,繼續邁向學佛之路。

銀色月光下,我看大哥還在前院晒榖場為我等門哩。

台北蓮姿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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願盡形壽禮敬傳承。敬師,重法,實修。
願盡形壽奉法持戒。願盡形壽眾善奉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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