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文接441期第14版)

暮色四合，夜風輕輕刮起，點點歸鴉正在起落盤旋，紛紛回巢，男人荷鋤歸來時，也在井邊打些水，取下項脖間的毛巾擦擦臉，沖洗乾淨腳上的泥土再進家門。炎熱的六伏天，做母親的也在白天把大澡盆打滿了水，讓陽光曬熱了，孩子晚上回家，把他們衣服脫得光溜溜地，就在井邊幫他洗起澡來，活潑愛玩的小村童，光著黑黝黝的身子，嘻笑著到處亂奔亂跑，讓母親追得又罵又叫，連屋裡的小黃狗也出來湊熱鬧，興奮的「汪汪」叫著、跑著，真是熱鬧的黃昏井邊。

這口古井曾發生過一次意外，族裡的素心表姐，患有夜盲症，一天晚上跟兄長到廟前觀看野台戲，因有事先自行回家，鄉下路燈很少，加上夜盲，看不清楚週遭環境，素心一個不小心掉進井裡，兄長回來，遍尋不著，想到小妹的眼睛，忽然腦中閃出那口井，這一驚非同小可，他急忙拿著手電筒、長竹竿，召集族裡的大隊人馬，沸騰一般趕到井邊救人，幾十隻手電筒齊照井裡，有如白晝，素心被救起時已奄奄一息，井水喝得肚漲如鼓，鄉下人不懂什麼是人工呼吸，心肺復甦術，大家心急如焚，一愁莫展。

眼望素心鼻息愈來愈微弱時，族裡的曾祖父被人攙著，柱著枴杖趕過來，老人家坐鎮指揮，叫阿土到牛欄把牛隻牽出來，再把素心臉朝下橫放在牛背上，如果曾孫女有吐出水來就得手了。老祖先的智慧，真是令人佩服不已，沒多久，橫躺在牛背上的素心姐，吐了滿地的井水，悠然醒來時，天已破曉，村莊的雄雞正此起彼落熱鬧的司晨呢。

素心長得面貌姣好，言談柔和，我們倆是吐露心曲的好表姐妹，她後來到城裡學美術，曾贈送我一幅她畫的井邊洗衣婦圖，我如獲至寶難以釋手，畫上那口井不就是當年害她驚魂一場，差點送命的嗎？

對於感情的處理，她如此的對我說：「結婚並不是找一個生活上的伴侶而已，能得到一個知己，能在心靈上激起共鳴的才是最重要的。」

人生不過百年，該操心的身外事，卻無窮無盡。數十年來的「碎錦」似的生涯中，得過也失過，那飛散的雲，消失的輕煙，換來生活的平靜，如今，串綴人間是另一幅圖畫，在充滿智慧與慈悲的法音中，開啟沉靜的心靈境界，對人生不再感到那樣茫然和失望，得失窮達也就看得更澹泊了。對於佛法，自知尚在門外，僅知讚歎其樓閣之壯麗，內容如何？必須繼續拾級登階，精勤不輟方能窺見一二。

月夜中的古井最為動人，水面上的月光粼粼的光彩，光彩倒影中有個輕盈纖秀的身影，一對深思的凝眸，兩條黑亮及腰的長辮，似曾相識又很陌生，唉！那個和著青春與夢的影子，已遠颺遠颺地很久遠──很久遠的了。

(續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