（文接669期第11版）

在廿五街當老闆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，那時候我每多待一天，就愈如此認為。每天總有應付不完的事，從工人管理、與銷售員蘑菇、招呼客人，到處理退票，每一環節都充滿變數，也令人無可奈何。

說到處理退票，也還有一段插曲。在廿五街，有一種人自稱是前警官，說可利用以前的人脈專門幫人討債。一日，我的店也來了兩位壯壯的「警官」，堅持可幫我要回大條的帳，我一想，上次那詐騙集團讓我虧了不少，何妨請他們要回來，即使需付他們20%的酬勞，也算值得。一段時間後，其中一位「警官」來回報了，據他帶回的「消息」，那兩位欠我錢的人現分別因另案被關在不同的監獄，言下之意，既成階下囚，錢當然是不用要了，我預付兩位「警官」的車馬費當然也報銷了。事後我想了一下，這種人，即令真的要到了債，也不會拿來還我，全然獨吞豈不更勝於領20%的酬金。

此外，應付老飛(稽查員)也是另一門大學問，在經商期間，我一直戰戰兢兢地怕老飛來找麻煩，還好未曾碰上。只有一次正開店中，好心的鄰居來通報說，老飛正要來這棟樓查米老鼠的正牌標籤，那時米老鼠正走紅，哪家店沒賣這種假貨？鄰居建議先關店避避，我馬上順從地關了店，工人們樂得不用工作早回家，我也打道回府休息。第二天，鄰居又來善意地告訴我，以後遇到老飛來查，暫時關店到外面繞繞靜觀變化，若無事可再繼續做生意。原來昨天鄰居們關店，均只是做做樣子，不一會兒，老飛一走，大夥又都回去開店了，只有我這隻笨鳥，竟真的關門回家，白白損失了一個工作日。

每天走在廿五街的路上，它的髒與亂也很令我卻步，尤其到了下雨天，情景更加惡化。印象中還碰過兩次淹水。一次我們被困到晚上九點多才回家，一次還麻煩消防大隊來救大家脫險。然而它的復原之快，也很令人驚訝，往往到了第二天的早市，在攤販一片叫賣聲中，你已很難想像昨晚這裡還是災區呢！

開店兩年後，我內心常在掙扎，要不要繼續這種職業？如果要，我勢必需要做出很大的改變，包括更努力地投入變化莫測的市場，更敏銳地感受商界氛圍，更多地與人周旋……，倘或不然，那就只有及早賣店一途了。

經過深思孰慮並與家人商量後，我決定做完聖誕節生意後就脫手。一開始，我先在報紙上登小廣告，才幾天，就有很多中國人打電話來詢問或親自來看店。鄰近一些巴西人聽說了也來瞧瞧。

那年年底，我又忙碌了一陣，也補上了一些廿五街的必修課。有一對敏那斯州來的夫婦一直是我的好客人，他們夫妻各有一家店(他們這樣說的)，每次來聖市採購總是各買各的貨，各開各的支票，由於人很風趣，和我們都相處很愉快，我看隔壁的店家也賣給他們很多貨，一點都沒懷疑他們的信用。聖誕前夕，他們又來了，一樣東買西買，把我們附近幾家店搞的很熱鬧也很忙碌，我還老實地跟他們說，我就要賣店了，要他們把握機會，多買一點，我會算便宜給他們。果然他們比以往多買了很多，我還給他們的期票拖的老長。結果這次我的算盤打錯了，連這樣的「老客人」、「好客人」也退票了，當然知道這些事，都是在我賣掉店以後了，我也曾打幾次電話到敏那斯州去問，剛開始還找得到那位太太，她在那頭訴苦說：因為景氣太差，手上的貨均未賣出，所以無力付賬，以後「一定」會還……。但下次再打電話去催，已經沒人接了，想必這是當然的結果。好在那時我已離開廿五街了，想想與其在那裡憂煩地絞盡腦汁要債，不如把它給忘了，心裡反而坦然！

隔年1、2月，我順利地把店頂出去了，買主是對年輕的中國夫婦。賣店當天，我和買店那天一樣高興，覺得大大鬆了一口氣，我也和文文當初待我一般，又在店裡多留兩個禮拜，把我的好客人儘量介紹給新主人。

以後朋友聽說我曾在廿五街轉了一大圈，都覺得不可思議，大概想像我這種未經風浪的文弱書生，居然還能從廿五街那種複雜的地方全身而退，且短期內順利將店面脫手，實在是太幸運了，我自己也有這種感覺。

近幾年來，巴西整體經濟情勢不太景氣，廿五街的生意也大不如前，尤其在很多大陸新僑民加入市場後，競爭更趨激烈，自然更難賺錢了。雖然我是知難而退，以後也很少再回到那裡，但我心上始終十分佩服在廿五街勤奮工作的人們，那真不是件容易的事。以前我常看到我的表姊在店內忙碌了一天後，回到家裡，飯也未及吃，靠在床頭一下就累得睡著了，等到半夜，才再勉強起來拿出當天收到的支票來作帳。而我在當老闆時，常常有機會和一些大陸籍的售貨員聊天，有些女人單槍匹馬先出國來闖，白天工作忙碌還好打發，等回到住處孤單一人，鄉愁一起，思夫念子，只能埋在棉被裡暗自哭泣。男人也不見得就有多堅強，出國時背負了不少債務，等來到這原來不是遍地皆黃金的異鄉，要再回去也難，只能硬下心來辛勤賺錢了。

在巴西，廿五街的這些人、這些事，都是我常常會想起的！

(續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