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╱巴西 長虹

寒冬的早晨，送走孩子和先生，正準備回去睡回籠覺，突然聽到嬰兒的哭聲，門邊紙箱裡的嬰兒早已哭得全身發紫。是那家人的孩子？怎麼會被遺棄在這裡？可憐的孩子大概一天沒餵奶，二百毫升的奶水一口氣便喝完了。

把孩子以前的舊衣找出來為小女嬰穿上，找不到尿片，只好把先生的內衣暫時權當尿片。第一眼看到這孩子便喜歡上她，其實我早有兩個小男孩。

在紙箱裡我發現一張字條，字體散亂寫著：「這孩子還沒出生前，她的父親早已在監獄裡。我也不太爭氣，一直無法擺脫毒品的糾纏，為了孩子的前程，我把孩子交給善心人士，這樣會比較好。謝謝善心人士的收養，願您能善待孩子，容我來生再報。」

我的情緒起伏著，我決心要把這苦命的孩子留下來，這可不是一時的衝動，我也清楚自己的決定是要付出代價的。

孩子放學回來，看到家裡多了一位小女孩，高興得又叫又跳，一會兒親親，一會兒抱抱，孩子這一關我是放心了。但是他下班回來看到小女嬰會是什麼光景？他會同意我的決定嗎？家裡的生計都靠他公務員微薄的薪俸來維持，多了一口是否會增加負擔？兩個孩子讀書、才藝課所費不貲。我的決定會不會是雪上加霜？

好不容易等到他回家，他先是一陣錯愕，看看那張字條，再看看那楚楚可憐的小女嬰，他居然溼了眼角，雖然他半句話都沒說，但我知道他是默許了。和他結婚多年，一起渡過逆境，走過蒼桑，我卻從來沒看過他流半滴淚。

我們到警局登記，辦理了領養手續，從此我們便多了一位女兒。

歲月流逝，不覺已兩鬢飛霜，當年的小女嬰，而今長得婷婷玉立。她總是喜歡摟著父母撒嬌，令我倆感到份外的窩心，這是我們無法從兒子身上得到的喜悅。但是在另一方面，我們卻被她的身世給困擾著。在孤燈下，我們量議過無數次，總是拿不定主意，是繼續隱瞞著？還是讓她知道自己的身世？一直令我們舉棋不定。

兩個兒子相繼大學畢業，女兒也將參加聯考，母女為了選科系傷透腦筋。女兒從小便酷愛文學，我也希望她能朝自己的興趣發展，但是她堅決選修護理。從小看到血都害怕，怎麼會選上自己的最怕，我怎麼也想不通，最後我還是尊重她的抉擇。

孩子成家了，也都搬出去住，好快，一手拉拔長大的孩子，好像昨日還圍繞在身旁，倏地，便離我遠去。人往往都是如此，年青的時候用健康換取金錢，年老時卻用金錢換取健康，遺憾的是，健康永遠無法用金錢換回來。正是：終身白骨埋青塚，難把黃金買黑頭。我心平氣和地承受病老的定律。每日修行、持咒不斷，這是我晚年的生活寄託。

女兒在醫院上班，每天一定趕回來陪我們吃飯，還是像小時候的模樣，臉上永遠都露出笑容，討人歡心。但已到適婚年齡，還不交男朋友，叫我憂心不已。

母親節那天，我倆決定把女兒的身世交代清楚。

女兒捧著一束紅玫瑰花送給我，在我頰上啄一下，祝我母親節快樂。在餐桌上我鼓足勇氣對女兒說：「孩子，娘有件事情要告訴妳。」我偷偷地看老伴的表情，一時又把話縮回去。女兒說：「不是又要催我結婚吧！」我怯怯地說：「孩子，妳不是我親生的女兒，請原諒我現在才告訴妳，因為我怕傷害妳。」女兒卻雲淡風輕地說：「這不是新鮮事，哥哥早已告訴我了。」確實是我多心了，這個秘密教我承擔了三十年的壓力。

女兒也告訴我一個屬於她的秘密：「早在讀中學的時候，便知道自己的身世，想到養父母對我的好，自當銜環結草以報養育之恩。因此考大學的時候，我便放棄自己喜愛的文學，堅持讀護理，是為了用自己的專業知識來照顧父母。我不願結婚的原因，是不想離開父母的身邊。」

聽完女兒的秘密，我一時淚下如雨，是溫馨，是酸楚。三十年前那個哭得全身發紫的小女嬰，模樣又浮現在我的眼前，走過半輩的坎坷、顛躓、辛酸，而今得此一女，對我來說一切都值得。